凡人之手的报复
这是我收藏的辛波斯卡。从左至右分别为:《辛波斯卡诗选2:我曾这样寂寞生活》(胡桑译,湖南文艺出版社)、《辛波斯卡诗选1:万物静默如谜》(张芬龄译,湖南文艺出版社)、《诗人与世界:维斯瓦娃.希姆博尔斯卡》(张振辉译,中央编译出版社)。最后一本购得最早,好像是从一篇介绍米沃什的文章里获知辛的名字,上网搜索,可惜绝版,要价甚高,只好买了本复印的。买来后一直未读。后又在新书榜中看见第二本,为其书名吸引,因作者名字译法不同,又不曾打开,不知为同一人。又过了一年,见有辛波斯卡2,当即买下,只为集个全套。在网上晒图后,网友对辛评价甚高。心理严重失衡,凭啥子,我屋里收藏的宝贝,自个儿不知,竟还要别人来提醒她的好。于是乎,本王必得亲自下厨,好好宠幸她一回不可。
网友提示:“不妨看看辛波斯卡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稿,对理解她的诗歌,有所助益。”辛波斯卡的演讲题目是《诗人与世界》,诗人究竟应以怎样的眼睛来观察世界,她说是惊奇、好奇的眼睛,诗人的灵感就在于不断出现的“我不知道”。“我不知道”是推动诗人不断去探索和发现世界的灵感,“我不知道”又使她不满足于自己已经知道的,并以此来定义整个世界。辛波斯卡是深受过“主义”统治之苦的人,所以她很清楚那些满足于“知道”的人,其实是怀有强烈的权力控制欲,为增强“知道”的掌控权而拒绝“知道”以外的那些“不知道”,因为那一切会使他们的证据变得没有说服力。这对于一个写作者,无疑是堵塞了自己创作的灵泉,一味沉溺于虚伪而虚幻的自我陈述之中。而对于一个读者,又无疑是使用了错误的认识工具,将所有知识都用“知道”的理论加以曲解。“知道”,会局限人的心智活动范围,且在这本已狭小范围里还得每天增添拒绝“不知道”的理由,直至拥挤得思维无法转身,“知道”便因此获得巩固。这一段是题外话,我曾经就经历过坚守“知道”,而把书读死,将人生逼入死胡同的阶段。“知道”的知识,一旦为统治者掌握,还会使整个社会遭到毁灭,关于这一点,都有史实见证,无需赘言。总之,个体心灵的风暴与社会风暴有着相似的内在成因与构成,正所谓一花一世界。很多人,尤其是男人喜欢只就社会问题谈社会问题,而我更喜欢从社会问题来返观自己的内心。辛波斯卡的“我不知道”是一种宗教的透视思维,在她诗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对矛盾转化过程的洞悉:
仇恨本来并不很坏,
它最初代表过正义,
后来它单独地向前跑去,
才变成了仇恨。——《仇恨》
以及一种思维的开放性:即看到事物的两面,又同时认可两面的存在。
我们有时感到很高兴,
这是一种真正的高兴,
也是一种高兴的假象。——《戏法表演》
两个人都相信,
把他们连在一起是一种突然的感情,
真的相信当然是件好事,
但如果不相信就更好了。——《一见钟情》
因我未读几首,不能从中挑出最为恰当的诗句来佐证我的观点。在此,我很想解读一下《写作的快乐》,但写下的只代表我此刻的理解。先将整首诗摘录如下:
这只笔下的狍鹿跑过笔下的林子到哪里去?
它是否要去喝笔下的水?
那水面就像一张蜡纸,
把它的小嘴映照出来。
它为什么要抬起头?
难道它听到了什么?
它用四条向真理借来的小腿支撑着身子,
在我的手指下竖起了耳朵。
安静——这个词在纸上沙沙作响,
扒开了“森林”的枝桠。
一些字母在白色的纸片上跳了起来,
如果它们拼排得不好,
造成一些团团围困的句子,
在它们面前就无法逃生。
一滴墨水里有许多猎手,
这些猎手都偷偷地眯着眼睛,
沿着陡峭的笔杆滑到了纸上,
围着这只狍鹿向它射击。
但他们忘了,这并不是生活,
这里必须遵守别的法则,
白纸上面写着黑字,
只要我愿意,我就可以
把一瞬间无限地延长,
使它变成许多小小的永恒,
在子弹飞时把它们阻住。
永远,只要我下一道命令,
就什么也不会发生,
没有我的命令,树叶不会凋落,
鹿蹄也不会踩弯树干。
是否有一个我能自己掌握命运的世界?
是否有一种用字母的锁链
能够锁住时间?
是否有一种永远随我心意的存在?
写作的快乐,
可以永存,
一只凡人的手的报复。
读诗,首先要搞懂诗里名词的象征意,我只是尝试着解读,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指正。比如狍鹿,是指写作的灵感。森林,指词汇。猎手,指创生灵感的事物以及不断产生的新事物,世事发展的无穷可能。
第一节是写作的酝酿过程,灵感寻找词语的结合,求得真理的验证,然后静下心来书写。
第二节是书写的过程,找寻准确而生动的表达是何其难,灵感时常围困其中。
第三节是事物的发展总是有多种可能,而一次写作似乎只为了阐述一种概念,确认一种可能。
第四、五、六节是但这就是写作与生活的区别。这世上没有理所当然,一成不变的生活,但写作却可以将变化中的某一瞬间定格为永恒。在写作的世界里,作者是裁决一切的上帝。只要她愿意,她就可以阻止她所有的“不知道”,专写她的“知道”。她可以在文字里创造一个随她心意的世界,文字给予她生存的安全感。写作的快乐,也就是用自创的“有恒”来对抗世事的无常。
辛波斯卡是我所读过的少有的智慧的女人,她的诗句能将你带入自己的生活场景中,看见自己看不到的生活的另一面,在轻松一笑间,将我们从荒谬的执着中解脱出来。而且她的诗句似乎没有女诗人所惯常的词藻与情绪旖旎铺展,节制、理性、干练、幽默,这可能与翻译有关,我读的是第三本张振辉的译本,从名字估计是阳性。而另两译本,词句要拖沓得多。男人总会跳出爱情之外作哲理之思,而女人喜欢缠绵爱情中,生命体认唯限“爱情”二字。比如《一见钟情》的最后一节,另两个译本为:
每一个开始
仅仅是续篇,
事件之书
总是从中途开启(胡译)
每个开始
毕竟都只是续篇,
而充满情节的书本
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(张芬龄译)似乎最差
张振辉的译本为:
每一个开始
都是一个进程的继续
事件的大书
总是敞开一半。
这首诗是说人们以为一见钟情是由一次偶然相遇开始的,其实可能在此之前已经历过许许多多次两者未曾留意的相逢,比如电梯里打过招呼,电话里打错电话……但那些都不记得了,只记得双方碰出感情火花的那一次,以为是首次相见。所以说:每一个开始,都是一个进程的延续。前两个译本说事件之书,总是从一半开启,只是给“一见钟情”下个总结。而张振辉的译本却跳出了一见钟情的话题,转向人的认识论。人对世事的认识,只能看到眼睛能看到的这一半,而无视脑后的那一半。所以,事件的大书,总是敞开一半。
我无法揣度辛波斯卡的原意是什么,我更乐意接受能带给我发散思维的译著,这是否也是一个读者的快乐——一个凡人向智者的挑战。
评论